嫂子第一次進門穿的是長裙，潔白無瑕，翩若驚鴻。

然后，她的皮箱里拿出來的都是長裙，掛在衣櫥里，五顏六色，特別漂亮。娘說，真好看，人漂亮，身材也好，這裙子，做工無可挑剔——我娘永遠用裁縫專業(yè)的眼光看衣服。

我爹沒說話，他一般不發(fā)表意見，只顧去殺雞宰鴨，下廚做飯，只有我們大家長，我奶奶，很不舒服“女娃子，穿長褲長褂，端莊賢淑，非穿的跟個洋娃娃一樣，什么樣子！”

然后，背著哥哥嫂子跟我娘說“回頭給那丫頭做條長褲子，莊戶人家，入鄉(xiāng)隨俗，別讓鄉(xiāng)里鄉(xiāng)親的笑話，不知道的，還以為老太婆我沒了呢！穿的白慘慘的！”

我娘很孝順，立即去街上扯了一塊格子布，毛呢的，打算給嫂子做條長褲，我氣的撅嘴，這可是我要了好久，最近最流行的布料，我娘一直不舍得，現(xiàn)在好了，嫂子一來，就給她扯了。

娘是遠近聞名的裁縫，不用量尺寸，打眼一看，就能做的非常合適。

娘用了整個晚上，給嫂子做了一條漂亮時尚的格子尼褲，送到哥的房間，可是第二天早上，嫂子卻沒穿，依然是一條裙子，不過，我發(fā)現(xiàn)，那條裙子是格子呢的，和我娘扯的布料一模一樣，而那條褲子，卻莫名其妙的跑到我的桌子上。

我高興壞了，趕緊穿起來去我媽房里得瑟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我媽還沒起床，這可是新鮮事，從記事起，我媽那是雷打不動5點起床做服裝，今天可不大正常。

看到嫂子還穿著長裙，奶奶把我娘叫過來“你沒給她做褲子？”她不高興。

“咳，娘，做了，不是你那孫女嗎，嫌我不給她買，氣的撒潑打滾，她嫂子心眼實在，就讓給她了，我這一看，剩下的布料也不夠做褲子了，就趕著給她做了條裙子，這格子呢做裙子，顏色雅致，很不錯呢！”娘對奶奶說，一邊沖我使眼色。

我這冤的，我就奇怪了，我什么時候撒潑打滾要那條褲子了？我是挺生氣，嫌我娘不給我買，那我也沒說啥呀？可是看我娘不停使眼色，又不好辯解。

后來，在家那段時間，嫂子一直穿娘給做的格子呢裙子，我很好奇，她怎么那么愛穿裙子，怎么知道我一直想要那樣的一條格子呢褲子，也好奇，娘那一夜到底熬到幾點才又給她做下的裙子，以致第二天破了例，睡到日上三竿。

哥哥帶嫂子離開時，我問過娘，娘說“你嫂子愛美，那么好的身材，就該穿裙子，哪像你，野小子一樣，給你裙子，你還會走路？”我氣的翻白眼。

哥哥嫂子一直在外地發(fā)展，除了過年，極少回家。即使回來，嫂子也還是一襲長裙，從來不變。

許多年以后，奶奶這個封建老家長去世了，哥哥回來奔喪，嫂子帶孩子上學，沒能回來。又過了好多年，娘也去世了，在娘的葬禮上，嫂子哭的撕心裂肺，她手里抱著娘當年給她做的格子呢裙子，在娘的墳頭前磕了好幾個頭。

那晚，我們促膝長談，那是這么多年來，我們姑嫂第一次掏心掏肺的聊天，我終于沒忍住，問了困惑我多年的問題“嫂子，當年你為什么不穿娘做的褲子，真的像娘說的，你覺得我喜歡，才讓娘連夜給你扯布做裙子的？”

嫂子拿起那件裙子，垂著淚告訴了我實情，她脫掉自己的鞋子，挽起長長的裙擺，當她把雙腿伸向我時，我驚呆了，嫂子有一條像十幾歲孩子一樣纖細的左腿，而右腿，卻比它粗了差不多兩倍！

“當年，娘給我做了褲子，我羞愧難當?shù)母嬖V娘，我很小的時候，因為得了小兒麻痹，導致左腿落下后遺癥，粗細永遠停留在那個年紀，為了隱藏這個缺陷，我媽就一直給我穿裙子，因為褲子會讓人一眼就看出我是個殘疾人。

我鼓起勇氣告訴了娘，想著等待我的一定是暴風驟雨般的反對和嫌棄，可是，娘只是呆了一下，就趕緊安慰我，說那不是我的錯，還說她會給我做一條奶奶看的上的裙子，還說褲子可以留給妹妹穿！

那一夜，娘沒睡覺，連夜去街上敲開了人家的店鋪，扯了布，回來后，又接著給我做了條裙子，就是這件，就是那天，你哥說娘第一次起床晚了，她是一夜沒睡。

這么多年，娘為了維護我，一直瞞著大家，尤其是奶奶，娘說，不能讓老太太知道，不然，她又會挑出多少事來，我一直很感激娘對我的厚愛，她不光自己沒有嫌棄我，還怕你們會歧視我，一直瞞著大家，現(xiàn)在娘沒了，我很難過，也該讓你們知道了！”

我愕然了，我真的是沒想到，我娘，這個善良，厚道，一輩子都不扯謊的人，為了維護媳婦，居然連自己的閨女都瞞了一輩子。

嫂子還在哭，我摟著嫂子，告訴她“嫂子，你穿裙子真的很美，真的，像娘說的，像我這樣的野小子才適合穿褲子！”

嫂子哭著笑了，我也笑了。

哥進來了，看著我倆又哭又笑的，也偷偷擦掉了眼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