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起唐代詩人王翰的《涼州詞》,可以說婦孺皆知。然而,一些版本對其中“欲飲琵琶馬上催”一句的詮釋,卻令人啼笑皆非。
我們先來看劉樹勛編著的《唐宋詩選講》(中國少兒出版社),他將這句解釋成“正在開懷暢飲,忽然,錚錚琮琮的琵琶聲,越來越近地從馬上傳來了……”。再看林庚、馮沅君主編的《中國歷代詩歌選》(人民文學出版社),二位也將這句注釋為:“欲飲”句,是說正要舉杯痛飲,卻聽到馬上彈起琵琶的聲音,在催人出發(fā)了。
這種解釋何其荒謬!囿于資料所限,我雖然知道他們是極其錯誤的,卻非常慚愧難以告訴他們確切的答案。不過,就我所能夠找到的佐證,這里不妨理論一番。
唐代以琵琶作為出征的號角,的確聞所未聞。琵琶,又稱“批把”,最早見于史載的是漢代劉熙《釋名·釋樂器》:“批把本出于胡中,馬上所鼓也。推手前曰批,引手卻曰把,象其鼓時,因以為名也。”意即枇把是騎在馬上彈奏的樂器,向前彈出稱做批,向后挑進稱做把;根據它演奏的特點而命名為“批把”。在古代,敲、擊、彈、奏都稱為鼓。當時的游牧人騎在馬上好彈琵琶,因此為“馬上所鼓也”。大約在魏晉時期,正式稱為“琵琶”。
南北朝時,通過絲綢之路與西域進行文化交流,曲項琵琶由波斯經今新疆傳入我國。它盛行于北朝,并在公元6世紀上半葉傳到南方長江流域一帶。
到了唐代,琵琶的發(fā)展出現了一個高峰。當時上至宮廷樂隊, 下至民間演唱都少不了琵琶, 成為當時非常盛行的樂器, 而且在樂隊處于領奏地位。
馬上琵琶,是胡人的演奏方式。自傳入我國之后,它就成了最普通的樂器了。王昌齡有一首《從軍行》,開頭兩句寫到:“琵琶起舞換新聲,總是關山舊別情。”這里的琵琶,是來為歌舞伴奏的。“從軍”,表示是在軍隊里使用。白居易《琵琶行》中的琵琶,是一位商人婦在船上用來單獨演奏的。上面兩個版本,依然用胡人的琵琶演奏方式套在漢人身上,顯然是缺少變通的。況且,即使是胡人,也沒有聽說用琵琶作為軍號。那么,“琵琶”一詞在這句詩里究竟怎樣解讀呢?
欲飲琵琶馬上催,如果我們讀成:欲飲—琵琶馬上催,顯然墮入了上面兩本書的怪圈;如果讀成:欲飲琵琶—馬上催,又有些不合邏輯。“琵琶”,是樂器,怎么能當飲料飲到肚子里去呢?看來,我們只能選擇第三種讀法:欲飲—琵琶—馬上催。如此一來,這一句就變成了三個意義單位。
古典詩詞,是特講究意象的。可以說,古典詩詞就是意象的組合。我們用“意象組合”的理論,來解讀這句詩,就好辦了。“欲飲”,將要飲酒的時候。飲了沒有呢?飲了。若沒飲,后面的“醉”字就沒有落腳點了。“琵琶”,是指在悠揚的琵琶聲中。結合詩的第一句“葡萄美酒夜光杯”,可知這場軍中酒會,場面之宏大,氣氛之熱烈。酒杯,是光潔晶瑩的玉石琢成的,夜間還能發(fā)光;酒,是味道鮮美的葡萄美酒。“對酒當歌,人生幾何?”不難想象,除了琵琶為飲酒助興之外,也許還有歌,還有舞。正是在這種熱烈的氣氛中開懷暢飲時,馬上傳來了出征的號角。還飲不飲呢?飲!醉臥沙場君莫笑,古來征戰(zhàn)幾人回:你不必笑我啊,即使喝醉了,倒在沙場上,又有什么了不起!從古以來,打仗的漢子,有幾個是活著回來的?當然,這是軍人的一種豪氣,既不是逃避戰(zhàn)斗,也不是恐懼死亡,有一種視死如歸的豪邁氣概!
我們否定了“琵琶”作為出征的號角,那么,“馬上催”,又是用什么在做催征的軍號呢?現引《新唐書·志第四十兵》的一段內容如下:
每歲季冬,折沖都尉率五校兵馬之在府者,置左右二校尉,位相距百步。每校為步隊十,騎隊一,皆卷槊幡,展刃旗,散立以俟。角手吹大角一通,諸校皆斂人騎為隊;二通,偃旗槊,解幡;三通,旗槊舉。左右校擊鼓,二校之人合噪而進。右校擊鉦,隊少卻,左校進逐至右校立所;左校擊鉦,少卻,右校進逐至左校立所;右校復擊鉦,隊還,左校復薄戰(zhàn);皆擊鉦,隊各還。大角復鳴一通,皆卷幡、攝矢、弛弓、匣刃;二通,旗槊舉,隊皆進;三通,左右校皆引還。
簡單點說,吹第一遍“大角”,是來集合隊伍的;擊鼓,隊伍進軍;鳴鉦(鳴金),隊伍收兵。由此可知,“大角”,就是唐時的軍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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